第二十二章 重嫁于旧
严归阙在驿站前厅与翊林军打照面,显月则把皇后新赐的衣裳和头面送来了。皇后倒是大手笔,派人送来了三套,一套是清蓝色的轻纱罩衫,里面是白色的刺绣长袍,一套罩衫是轻烟色,长袍却是皑皑似雪的银白色,儿另一套相比前面的两件,颜色稍微亮点,轻粉的罩衫,里面的长袍却是大红色,上面用丝线绣着大朵大朵海棠花。每一套都是上等的云锦缎面,上面的刺绣也都是工艺复杂,耗时颇多。
“小姐喜欢哪一套?”显月问道。
玉衡向来喜欢素净一些的,在前两套中选择了第二套,显月显然觉得不合适:“小姐正是如花年龄,又生得明艳动人,穿这套红色更称得肌肤似雪。”
玉衡只觉得那红色委实刺眼,摆手推开:“我既是主子,理应听我的。”
显月微微福身:“是显月僭越了。”
玉衡也不似故意想针对她,她从来不会谦称奴婢,而是自称显月,不论是通身气派还是相貌都不似个普通丫鬟,而且她说来就来,他们在关外,外头人要赶过来少说得要四五天,可是在出了事之后,严归阙把显月传唤过来只用了一天,总不能是她一直守候在这附近吧。
玉衡没有直问:“你跟着你主子多久了?”
“显月跟着公子五年有余。”
五年,严归阙现在大抵是双十年华,而她也是差不多年纪,算的上青梅竹马。
显月看她陷入了沉思,又补道:“显月不是家仆,是跑马的江湖人士,五年前被公子救过一命后就跟着了,略懂些武艺。”倒有些老实交代的意味了。
原来不仅仅是青梅竹马,还有着英雄救美的情节,只是这显月看着倒是温婉可人,身量娇小,怎么会是在江湖上风雨闯荡的人呢?也难怪她能一日之内赶过来,严归阙给出信号,她便快马有加鞭,只为报恩护主。
玉衡不禁想象出一本本梨园的话折子来,一时之间不知怎么的有些吃味,看着显月更觉得不顺眼了,摆摆手:“我随你什么身份,赶紧给我换衣服罢。”
一路也是艰难险阻,但翊林军护送总归是四平八稳。车队驶进关卡,驶进京州城内,在京州最繁华的街道上驶着。玉衡掀开车帘去看曾经无比熟悉的街道,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都看了四十年,活着的时候二十年,成为鬼魂的时候二十年。
集市如往常一样吵闹,京州城与奉天城的布局大致相同,天色尚早,但早市就已经热闹非凡了。明日便是中秋,务农的人趁着最后的好时机赶紧卖上一把蔬菜瓜果,上头的露水尚且清澈饱满,大户人家的采买丫头尽皆挎着竹篮在摊上挑挑拣拣。
许是近乡情怯,离京州越近,那些灰色的回忆蜂拥涌入玉衡的脑海中,母亲早逝,父亲不疼,夫君不爱,妾室当横,冤屈惨死,一幕幕如走马观花似淌过,假作真时真亦假。
“果真是天子脚下,京州要比奉天热闹许多呢。”芳草胡乱看着,说完这句话后才看到玉衡脸色十分凝重,眉头紧皱着,以为她又牵扯到了伤口,急忙问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手又疼了?”
“我没事,许是舟车劳顿,休息休息就好了。”为了让芳草放心,她动了动受伤的右手:“你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可是她的神色仍然抑抑,这是做不得假的。芳草也不再聒噪说话了,陪着她静静坐着,桃木车圆滚滚的车轮一圈绕着一圈,随着马车的每一下颠簸,心每一下波动着涟漪。
但外面却一阵躁动喧哗,离得近听得清了。
“这是谁啊?这么大排场。”
“还能有谁?你没听说吗?陛下要在中秋佳节宴飨群臣,来的人人正是千里迢迢赶来的林家玉衡——”
“什么?那个娇女又来京州了?太后不是——”
“嘘——嘴上说话要把门,别管皇家如何,我们尚能保全自身就不错,说不定你家公子哥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比她掳了去,又或者看你家丫头可人,拉回去当丫鬟她也不是没干过。”
“阿弥陀佛,上苍保佑。这京州城可别再因为她出什么乱子了。”
“……”
是老百姓的议论纷纷,噤于翊林军的鞭花声中,玉衡听着就明白林玉衡的名声就如何恶臭了,在奉天洗白都很吃力,何况在偌大的京州,于是面色愈加如铁凝了。
马车缓缓而行,进入宫门,两三扇重门后,在内宫门停下,朱红的砖墙,连绵的飞瓦,巍峨的建筑,橙黄色的宫殿,令人大开眼界。这是玉衡第一次进宫,从前周九川是不会为她在皇帝面前求个诰命的,所以她没有京交圈子,也没有进宫的机会。
在芳草和显月的一左一右搀扶下,玉衡下了马车,排开迎接的宫女整齐划一,齐声恭迎,让她以为自己真是什么显赫的皇亲国戚,如在云端,云里雾里。
严归阙也下了马车,不过他是外男,是不能随意进入后宫的,他需要去面见皇上,分道扬镳之际,他过来看她:“玉肌膏可还有?”
玉衡点头,有的有的。不过是为他挡了一箭吗,他就好似变了个人,浑身都不对劲,每天不是关心她的伤势,就是问她吃喝喜欢穿住,虽然仍然嘴上有时候会呛她。她想了想,觉得他很像报恩的小狗。
“不如你把你的这个人带走吧,你还自己用着比较好。”玉衡指的是站在旁边的显月。
严归阙看了看显月,她只低着头,并无任何神色,道:“可是她哪里做的不好?”
“倒也不是,只是我有芳草就够了。”
“多个人多个帮手,显月虽是江湖人士,但经常随我母亲出入宫廷,宫中大小事宜她都省得,你如今又不记得什么了,有她在身边总归有用。”
显然显月是他的得力助手,上能凌波微步,下能服侍周到,还能做宫中向导,又生得貌美性情好,当真是全才。这样的人玉衡如何敢用,自己要是被她杀了卖了都不知道呢。
但是显然她没有办法拒绝这件事,严归阙想把显月放在她身边,那么显月就是半夜待在树丫上也会想办法留着。无奈,只好妥协,说了一番推辞就走了。
她们随着颜嬷嬷来到了皇后的寝宫永乐宫,也是这皇城里第三大座宫殿。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叠着玉带叠罗衾。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辉,似明月一般。皇宫果真是皇宫,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珠光宝气。
榻上的女人亦是贵气万分,正坐在榻上,身穿牡丹花色九凤华服,头发绾成流云髻,漂亮含情的丹凤眼,勾起淡淡的微笑,整个人带着温软柔和之感。
“玉衡,过来,让本宫看看你的伤。”声音温婉悦耳。
皇后娘娘虽是母仪天下之范,却无半分架子,柔柔和和地把玉衡拉在身边同自己坐着,轻轻查看她的伤势,心疼地看了几遍:“都是些没用的人,连个女子都保护不好,也怪本宫疏忽,应该多派些人手的。”
玉衡只觉得她是一个好亲近的人:“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都是小伤,并无大碍,世事难料,路上发生什么意外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玉衡身上穿的正是皇后赏赐的那套衣裳,皇后以为她会穿那套大红的,因为她一贯爱穿鲜艳的色彩,头上还戴着沉得压头的明黄色金面头饰,偏往贵气里打扮,小小年纪又如何压得住呢,难免落得俗气。倒是现在打扮清清爽爽起来,点着两只素净的钗子,飞扬的眉压下来,弯成一道柳叶。
“这样打扮很好看。”皇后仔细地看着:“此次叫你进京也不仅仅是求个团圆,本宫思来想去过了,太后她人家满心盼着你能美满,如今也该给你正正经经找个人家了。”
玉衡一愣,自己的名声皇后又不是不知道,试问这天下有哪个儿郎敢娶她?光是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二人淹没。玉衡心思百转千回:“不急的,太后是我的义母,我该为她守孝三年的。”
“你如今十七,过三年便是二十,别人家的姑娘二十孩子都跟在后面喊娘了,女子守孝不必那么严苛的。”
看来皇后是铁了心要她嫁人,就算要嫁人又何必那么急切,会不会是早有预谋?玉衡便问:“不知皇后娘娘可有看中的人选?”
皇后捂嘴轻笑:“是为你择君,又不是为本宫,你倒问起本宫来了。不过本宫倒还真有一合适人选。”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这个皇后看着眼里眉梢都是善意的笑意,却是个实打实的笑面虎,能坐到皇后这个位置有哪是那么简单的呢?玉衡也是笑着,顺着她的意思:“谁呢?”
“正是京州护军统领周九川。”
周……周九川?京州护军统领周九川?她曾经的夫君周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