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铁证如山
佃户中有第一个胆大吃螃蟹的,无惧管事威胁的目光,横竖都难过,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上前道:“请小姐明察,并非我们怠懒,不愿耕田,而是这些吃人肉的管事们逼着我们签下了霸王条约,人、田都是他们的,他们不让我们种田,还要收我们的税,如果不缴,就要依着那条约丢了性命,一家老小都不得安生啊,我们也是万不得已……”
于是附和控诉的声音越来越多。
“是啊是啊,粮食都被他们收刮去了,还不让我们种地。我已经好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我的儿子在上月活活给饿死了,他才两岁啊!”
“如果不听从他们的话,他们便会拿皮鞭抽我们,我们所有人的身上全是伤!”
“是我们不敢说啊!”
“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二小姐您是活菩萨下凡,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
有的人声泪俱下,甚至跪了下来不住磕头,闻者动容。他们说的越多,管事们的脸色就越难看,他们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还在做垂死挣扎:“这些佃户奸诈狡猾,他们的话不能信啊!”
“那我能不能信这个呢?”玉衡手里除了地契外,还有他们逼佃户们签的霸王条约,其实就是卖身契,上面印着密密麻麻鲜红的手印。
管事们这才明白大难临头,原来这个二小姐其实什么都已知道,她故意要先罚佃户,把他们逼上绝境,他们才会抛下性命之忧绝地反击,重重地咬上管事们一口。
玉衡阖上木匣:“还有一些东西就不看了,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看清楚状况的管事纷纷跪下来,他们明白人证物证俱在,他们是难逃了。这个二小姐委实是狠角色,刚来庄子的时候闷声不响,任欺任嘲,却是个咬人的,她能拿到这些地契和条约,郑婶和郑隐的下场可想而知。
那她也必定知道了庄子背后的秘密……
芳草看着他们跪地求饶的模样,觉得大快人心,要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明里暗里落尽下石欺负过她和小姐,如今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小姐要怎么处置他们?将他们逐出庄子?”
玉衡呷茶,睫毛上下扑动:“那不太轻了,不让林家真正的主人知道怎么行,明日随我一同押回去。”
副管事无语,狠,是真狠,但是,“二小姐说得轻巧送小姐过来的人可是说过没有老爷的命令不得回府,二小姐要如何回去?”
“放心吧,明日会有人来请我们回去的。”
明日正是林玉瑾的大婚之日。
玉衡所言应验,翌日真的有人八百里加急赶过来恭请林家二小姐回府。
来请她的是府上二管事薛宣,要说大管事是许氏得力的管家助手,薛宣才是林仪的真正心腹,薛宣所言所行都是林仪的意思。此时他驾了一辆马车过来,长途奔波,未曾停歇,快马加鞭才赶来庄子,看他神色迫切,玉衡就知道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马车并不大,仅能宽敞容下玉衡和芳草,管事三人还有已经疯癫了的郑婶只能再次拜托楚廷安和严归阙,楚廷安早就雇好了一辆大马车,由严归阙押着紧跟在她们的马车后。
芳草觉得又惊又奇,经此两天,墙上的“正”字刚好笔画写完,不多不少正是五天,五天之后真如玉衡所说,林家真的派人来接,看到薛宣就知道且是老爷的意思。
芳草一边感叹玉衡料事如神,一边还是搞不明白,探出头去问了好几遍赶车的薛宣:“老爷为什么又突然把我们召回府?”
薛宣只是答:“到底是亲生骨肉,老爷怎舍得让二小姐受苦呢,老爷气消了,自然就让小的来接了。”
薛宣这话说得芳草都不信,她就自己疑惑。还是玉衡看不下,笑她痴傻,点醒一二:“今日是大小姐的成亲之日。”
芳草明白了:“那就是老爷请小姐回去喝喜酒,毕竟是亲姊出嫁,以后便再难见到了,而且若是许家发现小姐不在就麻烦了。”
“现下这个时辰早已过了吉时,山高水远,等我们赶回去,新人早已入了洞房,还等我们?至于许家就算发现我不在,也不会因为闹得太难看,触了大好寝室的霉头。”
芳草茫然:“那我就不明白了。”
“等到了林府,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玉衡静静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凤轻轻吹过拂起她的发丝,安静地就像一幅画。接连五晚担惊受怕都没有睡个好觉,此次一回,还有更伤神的在后头。
一路上薛宣快马加鞭,车马劳顿,险些马都要累死了,才在入夜之前赶到林府。林府外头高挂着大红灯笼和连绵的红绸,一派喜气洋洋,然而却没有闹闹哄哄的景象,倒透着诡异的静谧。
薛宣领着她们直接去往翁草堂,一跨进翁草堂才明白这股诡异的静谧来自哪里。满堂鲜艳喜庆的红色都压住一片期期艾艾,高堂上坐着林仪、许氏,还有两老想必就是亲家,也就是玉衡的舅舅舅母,俪姨娘则哭哭啼啼跪在侧堂,而地上跪了两位红妆新娘。
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此情此景怎能不称上诡异。
林仪抬眼,满目沧桑,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轻轻道一声:“你来了啊。”
“玉衡拜见父亲母亲,舅舅舅母。”
玉衡跪在了两位新娘中间,左边跪着的正是新婚的主角儿林玉瑾,看到她来欣慰一笑,而右边跪着的却是哭红了双眼的林春易,穿着一模一样的喜服,凤冠霞帔,好不讽刺。
许氏看到瘦了一圈且衣着简陋单薄的玉衡,心上再割一刀:“我的玉衡啊,娇生惯养着的,怎么就受了这样的苦,瞧瞧都瘦得不成人形了。天可怜我,两个女儿都被害到如此地步,俪蓁蓁,你好狠的心!”
俪姨娘也没想到林玉衡真的就回来,想起她临走之前放得带有杀气的话,背脊一凉,止了哭声,辩驳道:“是二小姐自己犯了错被老爷罚去庄子,怎么要怪我?”
“闭嘴。”林仪的声音不大,其威严足以让俪姨娘悻悻。
许氏又说:“那我的玉瑾呢?她又做错了什么?今日本该是她风风光光出嫁,却被你这个贱人给毁了。你真当我们傻?你的女儿哄骗玉瑾逃婚,这嫁衣都准备得妥妥当当,就等着代玉瑾嫁入高门坐享清福,而你又向老爷告发玉瑾与人私奔,一通阵仗去抓人,不就是为了毁了玉瑾吗?好在我家玉瑾是个明事理的,没有中了你们的圈套,她穿着嫁衣乖乖巧巧地待在林府,哪里也没去!”
这样一说,来龙去脉都已理清。
“我没有哄骗姐姐,是姐姐和我说她不想嫁给表哥,一心想着与弈梨人远走高飞,我拗不过姐姐,不想姐姐得不所爱,便胆大包天替嫁,我都是为了姐姐啊!”林春易哭得梨花带雨,一副娇弱的模样。
若是搁在以前,林玉瑾少不得要笑嘻嘻地哄她开心,而现在她的脸上只有疏离的冷漠:“你可真会无中生有,哪里来的弈梨人,哪里来的远走高飞,我早上不过是闹了肚子去如厕,再回来时便停有人说林家大小姐已经盖上盖头被喜娘接出门了,可我人明明还在府里,那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林家大小姐?若不是我及时冲上去揭了你的盖头,你怕是现在还坐在许家乐吧。”
林玉瑾一番颠倒,说得宛如事实,林春易惊得说不出话来,她那般嘴笨的人怎么会把事情编排得如此天衣无缝,推脱得一干二净。林春易不死心:“父亲若是不信,去梨园找到弈尘一问便知,他们早就暗通曲款了。”
林仪只恨她不撞南墙不回头:“早就去找过了,梨园人说弈尘数天前就离开了奉天,随戏班子去京州巡演了。”
林春易不敢相信地喃喃:“怎么会……怎么会……”是林玉瑾,是林玉瑾骗了她,她根本就没信过她,将计就计,还让弈尘离开奉天无所对证。
许家舅母终于忍不住了,本来大婚之日闹出这么一场假凤虚凰就已经让她面上难挂了,便还这个假儿媳还污蔑林玉瑾与戏子有染,这是何等丑事?好好一场亲事闹这样难收的局面,都怪这个妄想攀附荣华富贵的虚伪庶女!
“亲事被耽搁,只能择日再算黄道吉日。许家虽然宽容,但万不能容一个有污点的媳妇,若亲家处理不好此事,我们就不得不再考虑考虑了。”她算是明白了,这个林家妾室做大,可怜她的妯娌被压得处处委屈,小女儿流落在庄子里,大女儿险些被毁了亲事和名声。看来这个林仪也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正义凛然,这亲事不要也罢。
若是取消了婚事,毁得就是两个女儿的名声,满奉天都要笑话林府。林仪赶紧保证:“定然会处理妥当给亲家一个交代,让亲家见笑了。”
林仪看着跪在地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玉衡,有些愧欠:“我叫你回来,一方面是因为玉瑾说一定要等你回来才肯把事情说明白,另一方面也是为父做得不对,苦了你了。”
玉衡摇头:“玉衡不苦,女儿顶撞父亲本就是不孝的大罪,罚去庄子都轻的了。”
“我罚你是因为你出言不逊吗?是因为你残害手足!”林仪还是很讨厌她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眼神,仿佛做错的人是他。
“女儿待玉玄一片真心真意,怎会害他?父亲,玉玄是不是至今都不信是我害了他?他都不信,父亲怎么就信了呢?”
“他还只是个孩子,心性单纯,他懂什么?”
“父亲一向断事公正,光听一面之词确实不足为信,但是铁证如山总会信的吧。”玉衡的脊背桀骜难折,她喊着:“去传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