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那之后，娘亲白日里又恢复了温婉贤淑的模样。

她纺织、染布，原本就美丽的脸多了不少生气，还肯在闲暇之余教我念书识字。

我鼓足问阿娘，“娘亲，隔壁的盼儿姐姐说我上树下河，没个女孩儿样子。她说我读书也没用，将来嫁不出去，是真的吗？”

娘亲并未立即回答我的话，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我想了一想，说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捉鱼可以给娘亲炖汤喝，上树能摘到更新鲜的果子，我还能把那些欺负我的坏孩子通通打跑。”

“可是世间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呢？”

娘还未开口，忽然村头传来怒吼声。

“李家媳妇儿要跑！”

“来人呐！”

“抓住这个小贱蹄子！”

李家媳妇儿死了。

听说是村民们太过愤怒，扯着她的头发拖过碎石嶙峋的山路，又蜂拥而上、拳打脚踢，最后被一斧头劈在了后脑勺，彻底没了动静。

李老汉狠狠啐了两口。

“没用的死婆娘，买来还花了老子两百钱！后生们，谁还没尝过女人味儿的，趁着没凉透，便宜你们了！”

一群围观的男人们跃跃欲试。

阿娘却在此时出言打断：“慢着。”

她肤如凝脂、貌胜天仙，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垂涎的目光黏在她身上。

“牛郎家媳妇，这是俺们村子里的事。”

李老汉不满地说道。

阿娘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死不瞑目，怨念深重；一尸两命，母子双煞。”

她指了指缓慢从那女子身下渗出的血。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流那么多那么多的血，吓得往后缩了缩。

“谁碰她，谁就是惹祸上身。”

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但显然，面对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加上阿娘煞有其事说的话，没人再敢上前去做那种事。

“胡扯！是她自己非要跑，谁知道这死婆娘有了孩子？”李老汉骂骂咧咧，“牛郎，管管你媳妇儿，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牛郎呢？”

就在这时，爹爹飞快地从田埂的另一端跑了过来。

他面色煞白，脸上的汗珠子不断地往下淌，眼底是怎么也压不下的惊惧。

“死、死人了！”

“李伯，李大哥刚刚从竹楼那儿摔下来了，你快去看看啊！”

——

在我们村，每年都要举办一次祭天礼。

杀猪宰羊供奉上半个月，祈求上苍庇佑，五谷丰收。

听说，李旺福在上楼取蜡烛等祭品的时候，没留神一脚踩空。

那供奉的竹楼平日里不给任何人进。

大抵是年久失修，木头腐坏了，只听一阵劈里啪啦木板断裂的声音，夹杂着身体碰撞的沉重声响，以及男人杀猪般的惨嚎。

等到阿爹带着一众村民赶到现场的时候，我便见到了毕生从未见过的恐怖一幕——

李旺福双目圆瞪，嘴巴张得极大，把嘴角都撕裂了。

一根削尖了的、用红漆画上嫦娥奔月图的木桩完全贯穿了他的腹部。

那根木桩就是活剥祭祀牲口用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吓傻了。

谁见过活人从楼上坠落，被木桩洞穿，肠子脏器流了满地的场面？

曾经在村子里仗着身强力壮就横行无忌的李旺福此刻圆睁双眼，缓缓地流出血泪来。

像待宰的驴一样。

空气中。

热腾腾的咸腥血气和尿骚味混杂在一起。

几个青壮年硬着头皮上前去抬他的尸体，可男人的内脏散落一地。

空中盘旋着几只黑鸦，嗅着血腥味落在屋檐上。

我觉得不解。

李老汉刚刚亲手劈死了自己的儿媳妇，还有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他并没有半点悲伤呀。

为何如今看到自己儿子的尸体，便扑上去哭得昏天黑地，几乎悲伤到晕厥过去？

明明，那个被买来的姐姐对我们这些孩子很好，她还给我梳辫子。

明明，李旺福总爱在无人处拉着我，用一块麦芽糖堵着我的嘴，然后摸索。

我喜欢姐姐，不喜欢李旺福。

阿娘却走到了人群中央。

“我早说过了。”

“那女子惨死后化身为煞，会找所有欺辱过她的人索命。”

“这不过是个开端。”

李老汉转了转眼珠，像是终于找到了神志，死死抓住阿娘的袖子，“牛家媳妇儿，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俺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天杀的，怎么就属我家倒霉，买了个媳妇是个妖怪，就知道祸害我们一家子啊……”

“祸害？”阿娘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了从未向村民展示过的笑颜。

“那也未必。”

“只要你肯信我，我自然想办法帮你解了此局。”

说完，她柔柔倚靠着阿爹。

“谁让我嫁给了我男人，以夫为天呢？”

爹爹大喜过望，揽着娘亲满脸得色。

只有我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就像是……

就像是一切巧合都有人在背后悄然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