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天期限

第五章  十天期限

这一天黄昏,燕子如同前几天一样守在这里,她在等一个很特别的人,曹无双。

她从来没有布过这样大的一张网,但这个特殊的猎物必然物有所值。

传星古庙。

在这个寺庙里,藏着好几十名来自兰州一带的亡命之徒,这些人都是花重金雇佣来的,他们武功高低各不相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只要出足够的价钱,他们就能替她卖命。

哪几个藏在佛像背后,哪几个藏在墙后角落,哪几个又藏在草堆之中,哪几个又藏在房梁上,还有哪几个藏在地窖里,燕子都布置得非常讲究。

燕子略懂棋理,所以能明白这些人的真正用处,以他们的武功当然不能对曹无双构成威胁,但是利用得当,却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关键是将他们用在最正确的地方,发挥最大的用处。

在这个黄昏,一切都是死一般沉寂,天色是一种诡秘的阴沉。

这样的气象,就是潜藏着暴雨。

曹无双找人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所谓传星古庙的位置。

这是一座废弃了多年的寺庙。

曹无双踏进寺庙,他停了一下,是杀气!

一些支离的佛像瘫倒在屋檐下,阴暗处结满了蜘蛛丝。

破掉的半面门上积攒了多年的尘埃,在这些年里,曹无双一直攀登一座武术的奇峰,不论是赞扬还是叱喝,或是舔血的剑刃,这些就藏在他童年的记忆里。

而现在,他最为信任的朋友也没有在他身边,他没有剑,没有任何武器。他认为一个武林高手不应该依赖任何武器,包括剑。

穿过里面的半面门,他抬头就能看见一个被绳索绑在房梁上的人,披头散发,身上穿的正是赵夫人平常穿的那一套衣服。

可以确认的是,这个人还有呼吸,曹无双能感觉到。

直到这一刻,曹无双还是难以辨认,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的母亲。

他能确认的是,在另一个房梁上藏的人,还有那一面破损的墙壁背后藏的人,还有佛像背后藏的人,还有……

这个破庙中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都懒得去管了。

这些藏在暗处的人有着强烈的嗜杀渴望。

曹无双纵身攀到房梁上,然后他马上揭晓了答案,这个人,显然不是赵夫人。

但已经迟了,就在他靠近这个人的一瞬间里,这个人身上的绳索就被解开,然后一阵毒雾从她嘴里喷涌而出。

这个人是燕子。

“曹公子别来可好。”

信中的这句问候到现在终于能明白了。

曹无双为了避开毒雾只能往后疾纵,然后屏住呼吸。

燕子手上有一把短剑,剑锋犀利,她用调侃的口气说:“这身衣服我穿起来真是十分合身。”

“你是想告诉我你老得快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说话的这种口气,不过现在看起来有点像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乱叫,虽然吃不到人,但还能吓吓人。”

曹无双发现这种毒雾比他想象中要厉害,虽然没有吸进去,但是他的眼睛已经有剧痛的反应,就像被火灼烧一般。

很快,随着疼痛加剧,他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这个时候,愤怒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危险,他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动声色,闭着眼睛,倾听身边的所有风吹草动。

对于燕子的挑衅,他尽量当作没听见,但还是忍不住回敬了一句:“以前我的母亲告诉我一件事,我当时就信以为真了,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燕子还是有点好奇他想说什么:“什么事情?”

“她说燕子是什么吉祥鸟,现在告诉我,你是吉祥鸟吗?”

“当然是了,现在不就正在为民除害吗。”

曹无双不再理她,故意转身往回走走,燕子实在忍不住要对他出手。

在这个绝佳的时刻。

这个时候的名剑神童两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而且燕子是从他的背后偷袭,她用上最快捷的杀手锏“献鱼肠”,这一招只为命中要害。

如果得手,一击毙命。

从声音上判断这一招速度非常快捷,但是她只要一出手反而让曹无双心里踏实了不少。

因为这证明他中的毒不足以致命,如果他中的毒致命,那她大可不必这样冒险上来进攻。

曹无双转身迎刃而上,燕子的短剑仅仅偏离了数寸,身位一个交错,燕子一阵冷汗,因为短剑已经不在她的手上了。

曹无双是直接捏住了剑刃,在这种困境中也只能用这样极为冒险的手法,紧接着是一道快速的横切,燕子暗中叫险,曹无双却对这一招失望了。

短剑只割到一缕衣物。

燕子很庆幸没有被锋芒沾身,因为从她手中夺走的是一把淬有剧毒的短剑。

只过了一招,燕子就不再进攻了,必要的时候她也会冒险,但是在不必要的时候,她会相当冷静。

所以她吹响一个暗杀的口哨,那些藏在阴暗处的人突然涌现出来。

脚步声,各类兵刃撞击的声响……

只可惜曹无双看不到,如果他能看到在这样一间破旧的古庙能有这种气势非凡的阵容,见多识广的他也会大吃一惊的。

有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在靠近的一刹那就被刺穿身体,受刺的地方均是要害。

“一起上,拿下他!”

燕子的话音刚落,曹无双已经想好了对策,如果这个时候冲出去失明的他必然逃不掉。

有一些细节他却还记得,比如说最大的那一尊佛像,他靠近佛像,先处理掉佛像一侧的几个敌人,然后背靠佛像,这样一来就只有三面受敌,而不是四面。

虽然这个时候他还是很关心母亲的安危,但是已经完全顾不上那些了。

乱斗之中他又夺到一把长剑,这些刺客下手非常刁钻,他们的进攻是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

在这失明的半柱香时间里他杀了多少人,已经不记得了。

可以感觉到,他已经站在敌人的血泊之中。

对他最具威胁的人是燕子,没有再听见她说话,但她一定还藏在某个角落,伺机待发。

燕子能够看见他,而他看不见燕子。如果让她找到了破绽,那最致命的偷袭就会悄然而来。

想到这里的时候,曹无双在面临又一次进攻的时候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如果诱敌成功,可以第一时间杀掉燕子,就能解除最大的威胁,但也冒着非常大的风险,因为他毕竟不清楚燕子究竟在什么位置。

而燕子的位置却是他无法意料到的,她正站在佛像的头上,俯视着曹无双的一举一动,当她看到曹无双御敌时候出现破绽的一刹那,她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不再活捉曹无双,而是将他杀死。

她出手了!

她所使用的手法极为狠毒,是将一个淬毒丝线编织成的网状物铺盖到曹无双的身上,毒网非常轻盈,所以不会有任何声音,但网线又极为坚韧锋利,他被网住之后只要稍作挣扎,毒网的丝线就会割破他的皮肤,其后果就是让他在顷刻间身亡。

燕子睁大眼睛看着猎物困死在这个牢笼之中,她很兴奋,这种兴奋绝不是杀人的快感,而是某种胜利的喜悦。

她终于可以看到,这个武功高强的人死在她的手里。

闵文的武器叫做子母剑,母剑比子剑长出一半还多,两把剑由一根非常纤细的精钢锁链串连在一起。

当子母剑撕裂燕子毒网的时候这一天已经入夜。

古庙的火炬被一阵疾风吹得东倒西歪,燕子看到有人前来援救,刚才的兴奋因为失手而立刻变成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恨。

“都给我上!”

这四个字预示着最为凶猛的进攻将围绕曹无双展开。

这里面有一个用铁链作为武器的人,非常阴险,并不靠近,寻找机会就从远处出手偷袭,但是在这一轮进攻中那一条铁链很快被闵文的子剑斩断。

闵文靠在曹无双的身侧,关切地问:“公子,你眼睛怎么了?”

“中毒而已,还记得上次那个叫燕子的女人吧。”

闵文杀进重围的时候并没有注意那么多,“就是她?”

“她在什么位置?”

闵文看到一个身上衣服和赵夫人相类似的人在与柳念奴缠斗,那应该就是之前行刺曹无双的刺客,燕子。

燕子刚才从地上找到一对半月铁环,正准备从曹无双的另一侧发动偷袭,柳念奴却挡住她。

她对柳念奴连攻数十招,柳念奴没有拔剑却十分轻易地化解了。

燕子非常惊讶,她的所有招数似乎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昏暗之中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但对方的眼眸却能看穿她的内心,就是说,燕子不论是用多么阴险的暗器,还是别的杀招,对方都能提前防备。

当燕子的所有进攻变为徒劳的时候,她已经无法理解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是什么人?”

柳念奴没有回答她,就在她提问的时候,攻势稍一缓慢,柳念奴的左手点到燕子的右肩。

燕子整条右臂都失去了知觉,铁环也掉落在地上。

实力太过悬殊,她只能放弃。

当所有活着的刺客窜逃之后这个古庙终于进入安宁的夜晚。

角落还有一只没有熄灭的火把,柳念奴拾起它的时候手掌沾满了鲜血。

在江湖中,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惊心动魄的杀戮。

火炬照在曹无双的眼前,柳念奴问他:“能看见火光吗?”

曹无双摇头。

他的眼睛看上去却没有任何中毒的征兆,她继续问:“眼睛能不能睁开?”

“睁不开,因为已经失去知觉。”

“那疼不疼?”

曹无双在这种时候还开玩笑说:“如果还能知道疼,那就不是失去知觉。”

柳念奴皱起眉头,再问:“我想知道中毒的时候疼不疼。”

曹无双点头说:“非常之疼。”

闵文拿起剑向外走。

“闵姑娘,这是去哪里?”

“去找解药。”

曹无双说:“不要轻举妄动,现在去追你是找不到她的,就算能找到她,也拿不到解药。”

闵文这一次决定不再听他的话,还是往外走。

“等等!”柳念奴叫住闵文。

“柳姑娘?”

“我也觉得闵文姑娘不必要这样冒险。”

闵文静静的说:“保护好少主是我的职责所在,因此,我这不是冒险。”

“我有一位姓杨的师兄精通医术,他可以医好曹师弟的眼睛,所以我才说姑娘不必要这样冒险。”

“可是……我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是远水,他就住在兰州,杨家庄。”

杨家庄的庄主就是前面出现过的那个,像某种植物的名字的人,杨西松。他为人谦虚谨慎是出了名的,如同杨家庄庄园里的垂柳一样出名。杨西松非常喜爱这种植物,但植物并不是他的最爱。

他最喜爱非常广泛,但有一个喜爱却是不为人知的——他一直很爱慕他的师妹,柳念奴。

不知道他喜欢的柳树和他的柳师妹有什么微妙联系。

如果有谁在深夜被人叫醒来,这绝对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但杨西松非常高兴,因为他日思夜想的柳师妹居然在这个深夜造访。

“杨师兄,这么晚了居然还叫醒你,真是不好意思。”

杨师兄虽然也感到很突然,但是内心的喜悦之情已经胜过一切,消灭掉了所有的睡意。

“师妹到我这里做客,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柳念奴说:“师兄不必客气——其实,其实我还有两位朋友在门外。”

“那赶紧请他们进来。”

请进来的人就是曹无双和闵文。

他问:“这两位是?”

“这是曹无双,曹师弟和他的护剑使闵文姑娘。”

在他脑海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之前在兰州的关于曹无双的各种传言,现在他又奇怪,为什么曹无双一直紧闭着双眼。

“曹师弟的双眼被剧毒侵害,我知道师兄精通医学,所以这次就是专程来找你求医的。”

杨西松说:“既然如此,请随我来。”

杨西松吩咐下人取来一盆鸡蛋蛋清,然后端到曹无双的面前,他说:“曹师弟先要用蛋清浸泡双眼足一个时辰,不知道师弟闭气功夫如何。”

曹无双笑了笑,说:“看来医好了眼睛,我却是死定了,我闭气的功夫再好也肯定撑不到一个时辰。”

“那倒不是这个意思,师弟只要将眼睛浸泡在蛋清之中就行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在曹无双和蛋清亲近的时候杨西松运笔如飞地开出了一道药方,然后吩咐下人去取药,而取药的地方就在杨家庄,杨家庄里有一个规模庞大的药库。

闵文忍不住问他:“请问庄主,我家公子的伤势严不严重。”

杨西松想了想,很慎重地说:“闵姑娘,这个问题一个时辰之后才能给你答复。”

在这一个时辰里,闵文和柳念奴一直陪在曹无双身边,曹无双的脑海里不断浮现柳念奴的样子,如果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她,那的确是相当遗憾的一件事。

一个时辰之后,曹无双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但他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杨西松说他只有五成的把握可以治好他,因为要用到的药材极为罕有,一时半日不可能找齐,眼下只能找一些药性相近的药材代替。

这些药材是否有效,让他复明,就看接下来这十天的治疗。

这十天里,曹无双必须时刻用一个味道古怪的药兜捂住眼睛,然后每天还有一些另外的必修功课,喝一种相当苦的药。

杨西松熬的内服汤药浓得像粥一样,这是曹无双第一次吃药,柳念奴教他一个方法,那就是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曹无双淡笑着说这种办法简直就是掩耳盗铃,药还是很苦。

有一次杨西松跟柳念奴一道去送药,他看到曹无双很悠闲地和闵文在下棋,终于开口问他关于中毒的事情。

“下毒的人是谁,曹师弟知不知道?”

“那个女刺客叫做燕子,恐怕也不是真名字。”

“幕后指使者,知道是谁吗?”

曹无双摇头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不要紧。”

他说:“不论是谁,他都将会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惨痛代价指的是什么,这些曹无双早就构思好了,不管他的眼睛是否能够复明,他在接下来要采取的复仇是非常极端的。

第九天,这一天杨西松和柳念奴在杨家庄的柳池边散步,柳池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拱桥,他们站在桥上,有风扑面。

柳池中的垂柳倒影碧绿盎然,杨西松向池中央投了一块石子,波纹荡开的时候,一段往事浮出水面。

在多年前,唐门出现了一个叛徒,名叫唐麟,在那个时候,江湖就是因为他变得暗无天日。与他作对的人多数被杀,而且陪葬了无数个无辜者的生命。

这个杀人无数的魔头最后还是被碎断了筋脉,再也无法使用武力。

但是在短短半年之后,唐麟竟然伤势痊愈,而且重出江湖,开始报复他的仇家。再那之后,他的残暴变本加厉,死在他的手上的人,数不胜数。

在他消失的这半年里,有人帮助他恢复了武功,而这个人,恰好是一位医术闻名的高人。

杨西松眼睛盯着棋盘,神情沉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落子。

柳念奴看出来他的心事,没有追问,她知道很快就能揭晓答案。

“吴纯钧,江湖盛传,曹柳王吴,冠绝江湖。备受世人尊崇的神医,却救助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柳念奴一阵沉思,之后问:“难道师兄的医术是从吴师叔手中学来的?”

杨西松点头,说:“是的,但他因为当年的事情,已经退隐江湖多年,不再行医了。”

当年的大侠王双除了武功卓绝之外还非常精通医术,可惜他三个弟子都只热衷武术,对学医并没有多少兴趣。他的医术就全部传授给了另外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吴纯钧。虽然吴纯钧学习精通了王双毕生的医术,但他没有学过王双的武功,不属于名剑门,因此柳念奴将吴纯钧称作师叔只有一半的道理。

柳念奴说:“现在师兄为难的事情是不是因为曹师弟?”

杨西松说:“是的,悬壶济世本是为了救人。前些时日兰州名士邀请我聚会,席间谈论的事情就是今日以来曹师弟在兰州一带闯祸无数,与我商量对策。”

“他们的对策就是挟持赵夫人,然后以此威胁师弟?”

杨西松摇头说:“我当时离席而去,并没有和他们商量什么对策。这一次曹师弟遭人暗算是何人所为也不能妄下定论。我只是担心曹师弟伤愈之后,兰州城难免腥风血雨。”

柳念奴早明白了师兄的心思,她说:“我认为曹师弟却不是别人所想的眦睚必报的嗜杀之人。”

“也许有两全之策,我看曹师弟很依你,不如柳师妹和曹师弟约定好,等师弟伤势痊愈之后,不再与兰州的江湖人士为难,至于绑架一事,还不知道是否属实。可以由我来出面,一定会给师弟一个满意的交代。”

柳念奴问他:“看来师兄认定了曹师弟就是当年的唐麟,既然是这样,当时为什么肯出手医治他?”

这一问让杨西松倍感尴尬,他没办法回答,只是找个台阶说:“我只是希望曹师弟不要因为年轻气盛而犯错。”

“原来归根结底只是因为师兄你想要明哲保身,如果师兄不救他,那他犯再大的事情也与你无关,现在进退两难的情形就和当年的吴前辈一模一样,对吗?”

杨西松无法反驳,他也想弄清楚,自己是不是想要明哲保身,他所顾忌的,是不是自己。

柳念奴转身走了,杨西松手中的棋子始终没有落到棋盘。

就在她走到柳池的石拱桥边,一个侍女慌张地跑过来,手上还攒着一封信。

杨西松看过信,然后走过去把信交给柳念奴。

这一次,所担忧的事情几乎要变成现实了,就在给曹无双治疗眼睛的最后一天,他和闵文离开了杨家庄。

好歹留下了一封信,这也不算是不辞而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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