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夜昭明 中

刃夜昭明 中

大雪,依旧纷飞而下。

缩在斗篷下的孩子探出头,看眼前白茫茫的世界。

“娘亲,前面有城市了!”孩子依旧单纯如初,伸出小手指着地平线上轮廓温柔的城郭,笑着对母亲说。

然,女子却失却了温柔娴静,甚至有些恐惧的看着城郭的方向。

不知道那城里,又有怎样的艰难险阻,等待着他们?

忽而,在深雪里艰难跋涉的她转身,慢慢放下了怀里的孩子,一面挡着刺骨的风雪,一面在自己紫色的外裙衫上,艰难的撕扯着一缕干净的布条。

“小宛,别怕,娘在你身边。”她低声说着,却将紫色的布条温柔的系在孩子的额头,遮住了孩子青色瞳白,黑色瞳孔的眼睛。

这双眼睛,现在已经成为江湖上追逐,相互争夺的“宝物”,万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看见了。这样,对于他们母子俩,许能安全一点儿。

“嗯。”孩子很乖,任她蒙住自己的眼睛,只是伸出小手,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指,生怕被丢弃了一般。

这孩子,为什么会有如此多舛的命运?

她无语,只是慢慢的攥紧孩子的小手,静静的将他抱在怀里。

无论如何,这孩子,都是她与他的唯一一点儿骨血,也是她的唯一,就算死,也要拼命拼命的将他保存下来。

这是她这个母亲,唯一能为可怜的孩子做的事情。

她深吸了口气,慢慢的抱起孩子放入斗篷里,坚定的朝繁华的城市走去。

洛阳,繁华而放荡……

章台路,青霜阁。

外面的雪,依旧纷纷扬扬的,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铜盆里的水有些冷了,洗漱完毕的黄衣少女磨蹭着梳头,往头上抹着闪亮的乌色头油。因为畏惧外面的寒冷,犹豫着要不要将洗脸水拿出去倒掉。

终于,少女下定了决心,披上鹅黄色的针织披风,紧了紧脖子上的一圈白色雪貂绒,搓着有些冰冷的手,端起了温热的铜盆,走出暖烘烘的阁子。

月紧了紧手中的铜盆,端盆出了院落,想要倒在后巷里。

后门的巷子没人打扫,雪也很深了,几乎埋没了门槛。黄衣少女用力的推着,那双扇的红漆大门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阻力,吱呀了半天才摇晃着打开,将庭内的积雪推进去一尺多远。月费力的喘了口气,脸上开始热起来。

铜盆里的水还没泼出去,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少女皱眉看冻上了盆,有些恼怒。

可是,后巷避风的积雪里,竟然堆着一灰黑色的庞然大物,上面落了些积雪,更显得肮脏。真是的,谁将垃圾堆在了这里。少女的眉皱得更深了,放下铜盆,紧了紧颈上的雪貂皮领子,便要去清理那堆着的东西。

然,还未靠近,黑色的东西竟然抖动了几下,月一惊,下意识的便停了步子,惊奇的看着那堆东西的蠕动。

东西上的雪簌簌掉落,忽而,便有一张小脸拱出来,艰难的喊着,“救命……娘亲……”

黄衣少女更惊,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双手护住了自己前襟的所有死穴脉门,大声喊着,“来人啊,快来人!”边喊,边去看那张从那团东西里拱出来的脸——青白的近乎发紫,干裂的小唇微弱的翕动着,眼睛上竟然还蒙着紫色的布,说不出的诡异。

听到她喊,小孩子的脸又白了一白,从那团东西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艰难的出声,近乎哭泣的乞求,“姐姐,别喊,求你别喊……”

灰黑色东西上雪落尽,黄衣少女才看清,那团东西,竟然是一张巨大的斗篷,斗篷下,孩子的背后,还有一张青紫的女子的脸,看来已然奄奄一息了。

很快,阁子里负责守卫的一干弟子闻声赶来,便急忙要向站在门口的黄衣少女行礼。

“不用了!快去禀报阁主,你们几个,快将人抬进去!”刻不容缓,月阻止了她们的行礼,却无暇解释,麻利的指挥众人,自己先行一步,上前,从深雪里拔出那几乎掩埋在雪里的人。

小孩子还好,可那女子竟然有着很重的伤势,血结成了冰,粘在了斗篷上,连取都取不下来。心跳微弱,宛如被狂风吹送的越来越远的呼唤,不知什么时候就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训练有素的众人立刻开始行动,有人从她手里接下命悬一线的两人,飞快的抬进院落,余下的人四下散去,有条不紊的忙起来……

紫衣女子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暗淡。

雪终于停了,一抹绯红的夕阳透过阁子的雕花窗,打在了床头端坐的蓝衣女子的背上。

听到床榻??的声响,拥有着姣好背影的蓝衣女子转过身来,榻上痛苦呻吟的她,却看见了一张带着白色面纱的脸。

紫衣女子艰难的咳嗽了一下,神志开始慢慢恢复。“小宛呢,小宛呢?!”猛烈呼吸的她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挣扎着坐起身来,质问面前的蓝衣女子。起得猛了,便有一口血,吐在了青色五福织锦的崭新被子上。

然,看着面前吐血,却依旧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女子,青霜阁主没有回答,反而阴冷一笑。这让她的心里更加焦急且惶恐,伸手去扯蓝衣女子的衣服,却被她灵巧的躲开了。李三娘一急,便勉强挣扎着爬下床来,却因为急火攻心,手指抠住床榻外的雕花图腾,猛地吐了起来,不一会儿,地上便是红褐色浓稠的一大片,又腥又粘。

忽而,门无声无息的开了,白衣的女子领着一个孩子,微笑着进入。

“残露姐姐,你是要带我去见娘亲吗?”男孩子的眼睛上依旧蒙着紫色的布条,摸索着门框上精美的雕镂,一手拉着白衣女子,却扬起脸,天真的看着白衣女子脸的方向,问。

“小宛,小宛!”李三娘一见孩子竟完好的在自己面前,便踉跄着跑过去,伸手抢过孩子,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你现在没事了。”忽然,窗边的蓝衣女子看着母子相拥的背影,淡淡地说,“你已经将淤血全吐了出来,只要好好的吃药调养,应该再无大碍。”

李三娘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她,心里却忽而明了:原来,她刚才那样做,竟然是为了*自己将淤血吐出来,可谓用心良苦。

“谢谢。”她轻轻的朝那蓝衣女子点头示意,却依旧没有放下对她们的戒心,小心的摸了摸孩子眼睛上的布条,系紧。这才起身,将孩子抱在怀里,开口问,“这是哪里?”

“青霜阁。”蓝衣女子慢慢的走到桌边坐下,斟满两杯茶,却对站在门口的残露示意,让她出去。白衣女子微一颔首,小心的退出去,并且随手合上了门。

“青霜阁”?李三娘怔了一怔,仿佛听过这个地方的名字,好像是洛阳名气很大的青楼。

不知不觉里,她便皱起了眉眼,有些不自在——任何一个清白的良家女子,都自然而然的排斥青楼这种地方。

她是看不起那些青楼出身的女子,非常不喜欢,毕竟,在常人眼里,那是个污浊不堪的地方,常年有着妖艳的歌女,暧昧的乐曲,肮脏的交易,乌烟瘴气的。

那样的眼神,几乎所有的那些自认清白的良家妇女,都会拥有的吧。包含了无数的鄙视与厌恶,像是生生活吞了一只苍蝇。

虽然明白她们为什么会这样想,然,看着李三娘眼睛里流露出的厌恶,青霜阁主还是心底一寒,眸子里流霜闪烁。

“阁下,是看不起我这种肮脏的地方,看不起我们这些人,是吧。”青霜阁主的声音冷冰冰的,夹杂着一点儿刀枪的味道,犀利冰冷。人慢慢抚玩着手中的烧陶的茶碗,忽而一笑,声音却放轻了,有些无所谓的挑着碗里的茶沫,懒懒地说,“那,我也就不挽留了,你今儿就走吧,省得我这不干不净的地方,玷污了你的名节。”说完,竟然慢慢的起身,将碗撂在桌子上,扬长而去。

“娘亲……”怀里的孩子倏忽抬头,拿手摸索着去扯紫衣女子的衣袖,喃喃的问,“娘亲,咱们真的要走吗?可是,残露姐姐和阁主姐姐都对我可好了,我想……留下来。”

然,刚在还在发怔的女子猛然回过神来,一下子就捂住了孩子的嘴,竟然第一次气恼的骂着乖巧的孩子,大声,“住嘴,这是什么地方,哪是清白人家的孩子该来的!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

孩子一怔,不明白“清白”的含义,却从母亲的语调里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立刻安静了,却缓缓的低头,拼命抠着自己的衣摆。做母亲的这才发现,孩子的身上,是一套崭新的御冬寒衣,价格不菲;就连自己身上,虽然依旧是件紫色的冬衣,却显然是崭新的,连身上纵横的伤口,都已经被人清洗干净,上了药。

她的心忽而一暖。

然,刚才那个女子已然下了逐客令,他们再呆在这里,于情于理不合。

阁主姐姐……忽而,孩子的那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些个秦楼楚馆的,当家的不都叫老鸨子吗?怎么,这青霜阁的主人,竟然自称阁主?

阁主,如此江湖的称呼。难不成这些人早就打上了小宛的主意,却不肯轻易下手,所以先将这里装扮成青楼的样子,好让她和孩子放松警惕,然后再一举夺之!

想到这里,女子的全身陡然间冰冷,一下子就将孩子抱紧在怀里,警惕的看着四周。

小宛是她唯一的珍宝了,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磨难,却不能轻易的被别人给抢去。反正,这里也不安全了,早走为妙!

打定了主意,她抱起孩子,立刻逃也似的出去。

可没想到,“青霜阁”竟然如此之大,从二楼的客房里出来,下了楼梯,她便完全迷失在灯红酒绿里。偌大的堂里,有人在莲花形的台子上翩翩起舞,乐声歌声连绵不绝。台子下面观看的人倒是不少,却穿着的稀奇古怪,不像是达官贵人,倒像是江湖里飘泊的人。而且,那些人也不是真的在意台上的歌舞,只是拿一双双恶狼,鹰隼似的眸子,贪婪地盯着抱孩子下楼的她。

李三娘心有所动,明白了这些人就是冲着她和孩子来的,一惊,下意识的压低了头,便想蒙混出围。

然,那些人既然盯上了他们,当然不会轻易放弃。陡然间,有人掀翻了摆满美酒佳肴的桌子,虎视眈眈的站了起来!紧接着,无数的人都纷纷掀了桌子,跟着站起,将抱着孩子的她团团包围,慢慢向内*近。

台上表演的艺妓惊叫一声,四散而去。

“李三娘,没想到你竟然躲到这里来了,让大爷们好找!”密密匝匝的人群里,忽而有一人出声,恶狠狠的说着。

“识相的,就快交出那个孩子,大爷们饶你一条全尸!”既而,有人附和着,步步紧*。话音落,众人又上前围了几步,将他们挤在了不足一丈的圈子里。

猛地,背后有人偷偷的掩过来,迅速去抓躲在她背后的孩子!她心生警觉,立刻回身去救,千钧一发之际扯住了孩子的胳膊往怀里一带,那一抓就落了空,却勾下了孩子眼睛上蒙着的紫布。

孩子青色的眼睛重新暴露在明亮的灯火下,伴着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孔,仿佛能发散出异样的光彩。

众人便是一片哗然,齐齐盯紧孩子奇异的眸子,积在心底的欲望又强烈了一倍!

那双眼睛,江湖上多少人抢破了头,拼尽一生都得不到,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落在他们手里!

“李三娘,你还挣扎什么,瞧你手无寸铁的!难不成,你还奢望着有人来救你不成!!”人群里,又有个急躁的江湖人开了口,调侃着,近乎嘲笑。

“就是,你还想有人来救你不成?偌大的江湖上,谁会为了你,与整个江湖为敌。这个江湖上,谁敢救你,谁能救你!”有人附和着刚才那人的话,继续嘲弄,既而,所有的人都放肆大笑起来。

“求饶吧,大爷们给你个全尸!也不想想,谁敢与天下为敌,救你,谁敢?谁又能!”

无边无际的嘲笑汇集成一片洪流,轻松将圈子里的母子完全掩埋。

是啊,现在是死到临头了,这个世界上,又真的有谁能救他们,敢救他们。

三娘绝望了,慢慢的俯下身去,抱紧孩子。

那么,就让她和孩子死后,能和夫君到同一个地方去吧,让他们一家团圆。

然,无边无际的近乎绝望的嘲笑里,却陡然间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清冷且坚定,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完全压过了近乎百人的大笑。

那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凌驾一切的傲然,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却拥有着捭阖天下的勇气与能力!

那个声音说:“我、敢、救、她!”

那句话,一遍一遍的重复,一共四遍,直到偌大的厅堂里,都回荡着那清凌凌的声音。

我敢救她。

短短的四个字,却已经包含着这世间最大的傲气与能力,以及敢与天下为敌的勇气。

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的回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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