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程明经丽这一闹，心中对未来家庭生活勾勒的前景感觉如梦幻泡影般灰飞烟灭，这个他一直认为善良、温柔、小鸟依人的女人在领结婚证的第一天因为丈夫吃了一块鸭肉而向他嗑了三个响头，平生也是第一次有人向他磕头，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寒而栗，这感觉竟像若干年前伴随自己度过监狱生涯的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不安感……第二天一早，他似往常一样离开丽的家后，踏踏实实的守在店里，把女儿接了到身边，再也不敢去那新城的温柔乡，好几天也没打电话给丽。有天接到丽的母亲打来的电话：“程明，丽怀孕了。”

“啊？……”

“丽那天磕头的事情她已经知道错了，程明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呀，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现在为了孩子着想，你可要顾全大局，我们给她做的饭她都不吃，整天就吃些水果，你说该咋办才好…”丽的母亲语调开始哽咽起来。

“妈，你老人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程明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又怎会明了磕头只是丽的计划刚刚启动的第一步……

程明无奈之下又把店和女儿交了母亲照管，自己到了新城全职的伺候了丽的饮食起居，丽见他每日乖乖的守在自己身边，倒也算称心如意，只是每日一餐照常，任凭周边人说烂了嘴，丝毫不改变心意。

10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程明的心中如灌了铅般越来越重，他经常问丽的母亲：“这女人怀孕吃一顿饭，对肚子里的孩子影响会怎样啊？”

“放心，现在还没过前三个月，丽现在虽然吃一顿饭，可还是吃得不少，过了三个月，你看她还能不能熬得住，她一张嘴肚子里还有一张嘴是两张嘴要吃，以我对她的了解，到时候就会恢复正常的。”丽的母亲有把握的回答程明。

程明经常对丽说：“你还是多吃一顿饭嘛，生完孩子随便你，我绝对不干涉，万一我们的孩子在你肚子里营养不良，导致任何后遗症怎么办，那可会影响到孩子的一生啊，丽，我求求你了，什么都能开玩笑，肚子里的婴儿千万开不得呀…”

丽有时候脸上也会有迟疑的神色，整日里就拿座机拨打一个电话号码，程明问是谁，丽说：“我师父回来后一切就会见分晓。”

程明问丽的母亲，丽的师父是谁？

“丽的师父是这座城市的佛教界里最很具争议的一个出名人物，曾经在某山的寺院里出家，后来被本市佛教协会的会长开除出去，现在听说到处云游，你问她干啥？”

“丽说生孩子吃几顿饭要她的师父做主。”

“那就太好了，据我所知，那师父有一个儿子，既然做过母亲，应该会劝说丽的，只是不知她有没有在家。”丽的母亲似乎更有把握了。

在这段时间里，程明经常是上网查资料，到书店阅读各种关于怀孕期间的知识，每日里想方设法的搜尽但凡是素食之类营养的一切食材，伺候了丽中午那一顿饭，又每日加了杯牛奶给丽喝，那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点。

程明听得还有一个人能够改变丽，心中便不能够压抑住这升腾起的希望，问了丽的母亲那师父的地址，背了丽一个人去寻他的希望，这毕竟关联到肚子里的宝宝安危的事，他想万一能碰到那师父，可以先于丽和她沟通，唤起她的恻隐之心，劝了丽在怀孕期间恢复正常的饮食方式。好不容易的，他循着地址找到那师父住处，那是一排很破旧的老式房屋，他轻轻敲门，居然有人答应，他的心中激动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开门的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程明问她：“请问某师父是住这儿么？”

“是啊，不过我女儿现在还没回来呢。”老婆婆回答。

“老婆婆，我能进来对你老人家说说话么？”

老婆婆看看他说：“进来嘛。”老人家的耳力还挺好的。

程明进屋坐下后对老婆婆说：“我现在有一件事关孩子安危的事情需要你女儿帮助啊。”老婆婆耐心的听了程明讲了事情的原委，脸色也变得沉重了，她说：“这个事情很难办啊，当初我女儿生死要出家，我也没拦得住，我教了一辈子的书，现在都83岁了，没想到临了这小女儿还出家作和尚，唉……”

“老人家，我不是要阻止我爱人去学佛，关键现在是怀孕期间她只吃一顿饭，说是‘过午不食’，可孩子的营养能够保证么，健康也不能保证啊。”

“我那女儿啊，自从前几年开始怎么的，她自己不吃肉啊、葱啊、蒜的，慢慢的也不准我吃，说以后往生——死亡的意思，就不能去西方极乐世界，可怜我活了80多岁，从小就爱吃排骨炖萝卜汤，她不给我炖都算了，我辛辛苦苦从菜市买回来炖好还没吃她呀就给我倒了，我炖一次她就倒一次，每天硬是要我跟她念些什么，她说对我只有好处，我1968年参加的中国共产党，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背弃自己一辈子的信仰啊…”

“老人家，原来你这么大年纪还会有这么多烦恼，唉，我想对你说我们家丽现在怀了孕还是吃一顿饭…”

“哦，那件事啊，很难办了，后来听说我女儿又没作成和尚，我这心高兴的，但没几天，就到处云游学习，人影都见不到，我怎么帮得到你。你还是多劝劝你媳妇吧。”

程明闻到厨房里飘来排骨炖萝卜的香味，他接着说：“听说她快回来了，我们媳妇说只听她师父也就是你的女儿的话。”